參加屆數:第十屆 - Meralriw十年.拾緣
第十二屆-「Xanh · 撩癒綠 · mogaro!」 廖咸浩
台灣大學人文社會高等研究院院長,台灣大學外文系特聘教授。史坦福大學文學博士,哈佛大學博士後研究。曾任台大外文系主任暨研究所所長、中華民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長、台北市文化局局長,並受邀擔任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捷克查爾斯大學、維也納大學、比利時根特大學等校等校客座教授。 寫過詩、散文與小說,在大學時即以木吉他演唱自己的詩歌。2006年受邀於「野台開唱」演出。2007舉辦第一場詩與歌的音樂會「移動的迷宮」。2008及2009兩度受邀為「迷火」佛朗明哥舞團擔綱演出。 著有散文集《迷蝶》、評論《愛與解構》、《美麗新世紀》、《紅樓夢的補天之恨》等書。編有《八十四年短篇小說選》等。 公餘曾在港台主要報刊如聯合文學、聯合報、中國時報、自由時報、中央日報、香港明報擔任專欄作家,並擔任幼獅電台《苦澀的成長》及公共電視《閱讀天下》節目主持人。 |
終於馬倫巴
在布拉格初秋的清晨
魔幻師已在黑暗的路口
為沉睡中的人們演出
清潔工與晨跑者錯身交錯時
互比來世才有的手語
刻意攪亂了城市的方位
你因此又經過了卡夫卡的雕像
而他仍紅著眼在沉思
究竟天堂之門是為誰而開
終致你在最後一秒才進入車箱
火車即將駛往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你在最後一秒鐘跨入車內前
已在月台上曾略有遲疑遲疑半晌
你明知那地名是不熟悉的未來,
但你又也記得那聲音是隱匿的過去
「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你輕輕呼喚
你畢竟一路蹉跎才到了月台
一旦上車你更將失去方向
在離開布拉格的前一天
你終於在德文標示的地圖上
找到了馬倫巴
你知道你必須在離去前
先離開馬倫巴,且因此
你必須再次抵達馬倫巴
從很久以前到現在
你都一直在抵達
又始終都不斷離去
因此,你遲疑了
空蕩的火車一站又一站的向前迤邐而行
你卻困在女性查票員飄忽的眼神之中
「我將讓火車退行」,她說
「如果你無法正確唸出馬倫巴的發音
「如果你曾經去過一定會」,她說
「我真的去過」,我嚅嚅的辯解
「瑪麗安芭特」,我說
「不對,是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她捉狹的堅持著
「真的是同一個地方嗎?」,我問
火車開始駛向自己的尾端
有如8字形的蠕蟲
在不斷變形的車廂中
你數度與她擦身而過,但始終無法展開遊說
因此你必須一次又一次的抵達與離去
日影西斜時,其實是清晨
已入深秋,花朵才要綻放開放
她躲在季節的深處
注目著自己的故事一再發生於去年
關於這個世界你有太多的理論
唯獨在前往馬倫巴的路上
你啞口無言
一個精神分析大師在馬倫巴發表的學說
據說沒有人相信
一個吉普賽人從馬倫巴經過
輕易竊走了所有城堡中的記憶
謊言與傳說如秋日的落葉
在空中飛舞
始終無意著地
讓光影組成一個又一個的迷宮
任由火車穿越
終於,你正確的說出了:
「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但那不是你要去的城市
而只是另一個不明的夢境
你一抬頭,只有窗鏡中隱約的
一名白髮的老者—--
你輕聲對他自己說:「終於
馬倫巴」
註: 2014年應邀到捷克布拉格的查爾斯大學講學,臨行前終於一償宿願到了夢寐求之的馬倫巴。大學時看過《去年在馬倫巴》之後,為之沉吟良久,此後人生到了某一個階段總會因馬倫巴而留下特別的痕跡,這趟親履斯境,或許是宿緣歸寂的時刻?
魔幻師已在黑暗的路口
為沉睡中的人們演出
清潔工與晨跑者錯身交錯時
互比來世才有的手語
刻意攪亂了城市的方位
你因此又經過了卡夫卡的雕像
而他仍紅著眼在沉思
究竟天堂之門是為誰而開
終致你在最後一秒才進入車箱
火車即將駛往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你在最後一秒鐘跨入車內前
已在月台上曾略有遲疑遲疑半晌
你明知那地名是不熟悉的未來,
但你又也記得那聲音是隱匿的過去
「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你輕輕呼喚
你畢竟一路蹉跎才到了月台
一旦上車你更將失去方向
在離開布拉格的前一天
你終於在德文標示的地圖上
找到了馬倫巴
你知道你必須在離去前
先離開馬倫巴,且因此
你必須再次抵達馬倫巴
從很久以前到現在
你都一直在抵達
又始終都不斷離去
因此,你遲疑了
空蕩的火車一站又一站的向前迤邐而行
你卻困在女性查票員飄忽的眼神之中
「我將讓火車退行」,她說
「如果你無法正確唸出馬倫巴的發音
「如果你曾經去過一定會」,她說
「我真的去過」,我嚅嚅的辯解
「瑪麗安芭特」,我說
「不對,是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她捉狹的堅持著
「真的是同一個地方嗎?」,我問
火車開始駛向自己的尾端
有如8字形的蠕蟲
在不斷變形的車廂中
你數度與她擦身而過,但始終無法展開遊說
因此你必須一次又一次的抵達與離去
日影西斜時,其實是清晨
已入深秋,花朵才要綻放開放
她躲在季節的深處
注目著自己的故事一再發生於去年
關於這個世界你有太多的理論
唯獨在前往馬倫巴的路上
你啞口無言
一個精神分析大師在馬倫巴發表的學說
據說沒有人相信
一個吉普賽人從馬倫巴經過
輕易竊走了所有城堡中的記憶
謊言與傳說如秋日的落葉
在空中飛舞
始終無意著地
讓光影組成一個又一個的迷宮
任由火車穿越
終於,你正確的說出了:
「瑪麗安斯凱•拉斯內」
但那不是你要去的城市
而只是另一個不明的夢境
你一抬頭,只有窗鏡中隱約的
一名白髮的老者—--
你輕聲對他自己說:「終於
馬倫巴」
註: 2014年應邀到捷克布拉格的查爾斯大學講學,臨行前終於一償宿願到了夢寐求之的馬倫巴。大學時看過《去年在馬倫巴》之後,為之沉吟良久,此後人生到了某一個階段總會因馬倫巴而留下特別的痕跡,這趟親履斯境,或許是宿緣歸寂的時刻?
流浪與狗的記憶
在革命發生的前夜
我又來到那曾尋找多時的
流浪的酒館
酒鬼與娼婦都聽到了正義的足聲
我們將啤酒撒向空中
將有尖兵萬千降落塵世
在黎明來到之前
我們必會端正起衣襟
向羞愧的黑夜告別
我們必須告別流浪
也告別狗
我們無以擺脫的行囊李
在大整肅發生的前夜
我又來到那尋找多時的
流浪的酒館
彷彿我記得那
如狗的生命
曾留下永遠的氣味
攀附著在每一口苦艾酒
隨每一個暴風雨
進入頹廢的血管中
然而,我們能夠讓時鐘在午夜停止嗎?
即使在酒館中無止境的流浪
也終有所有酒杯都摔破的時候
但這些都已是多年前的事情
酒館也許還在
但相識多已為鬼
不知何時拓寛的馬路
讓多如牛毛的觀光客
塞滿了往日所有的河道
我在記憶中的地址
不斷漫漶崩壞
直到僅剩幾個無法辨識的字
彷佛應該是
「流浪」
「狗」
以及
「青春」
後記: 2016年遊聖得堡時曾造訪「流浪與狗」咖啡館, 此地在俄國大革命前, 曾是許多詩人及藝術家聚會的所在. 雖然以前未曾造訪過, 但與李歐梵兄在其中暢飲啤酒時, 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又來到那曾尋找多時的
流浪的酒館
酒鬼與娼婦都聽到了正義的足聲
我們將啤酒撒向空中
將有尖兵萬千降落塵世
在黎明來到之前
我們必會端正起衣襟
向羞愧的黑夜告別
我們必須告別流浪
也告別狗
我們無以擺脫的行囊李
在大整肅發生的前夜
我又來到那尋找多時的
流浪的酒館
彷彿我記得那
如狗的生命
曾留下永遠的氣味
攀附著在每一口苦艾酒
隨每一個暴風雨
進入頹廢的血管中
然而,我們能夠讓時鐘在午夜停止嗎?
即使在酒館中無止境的流浪
也終有所有酒杯都摔破的時候
但這些都已是多年前的事情
酒館也許還在
但相識多已為鬼
不知何時拓寛的馬路
讓多如牛毛的觀光客
塞滿了往日所有的河道
我在記憶中的地址
不斷漫漶崩壞
直到僅剩幾個無法辨識的字
彷佛應該是
「流浪」
「狗」
以及
「青春」
後記: 2016年遊聖得堡時曾造訪「流浪與狗」咖啡館, 此地在俄國大革命前, 曾是許多詩人及藝術家聚會的所在. 雖然以前未曾造訪過, 但與李歐梵兄在其中暢飲啤酒時, 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如果被春天跟蹤──記戴奧奈索斯(Dionysus)
你給自己一個理由走出了
冬天的臥室──
因為有人在窗外徘徊
但其實除了枝頭有些顫動
及三五嫰芽之外
沒有想像中的窺看者
浣熊曾來飲水的氣味猶在
熟透墜落的蘋果多已滾入了山谷
屋內廣播對於世局的報導
結尾不清但總可預期
但你在星辰的運轉之間
終不免看到了某種遲疑:
因何你會想像有人自異地造訪?
尤其在這個理當秩序井然的年代?
你近乎膠著的體液
此刻確實醞釀著一種波動
在往昔那是遠方有人在給你寫信
墨水滲入紙張時的輕微震動
便能改變你的心律
但你更相信那人已在左近
因為花粉在空氣中傳遞的速度
正在加快
雲層在你上方不著痕跡的變形
落塵微微飄起又輕輕著陸
但你無序的步履似被模仿
並成為時尚的舞步
你零落的話語也被賦予了
更為華麗的回聲
但你不願回頭確認
因為你擔心所有事證
會因此逃逸無蹤
你寧願一個人在孤獨中思索
那來自小亞細亞的外邦人
何以會成為復活的象徵
如果他總是被人群緊追不捨?
但你也沒有孤獨的權利
你感覺到
被日益急促的鼻息包裹
又被無來由銳利起來的目光
刺痛
你隱約已了悟到
未來在此刻已經被那人重塑
並變成一則必須被記誦的典故
但如果在冬雪消褪時被跟蹤
你是否必然期待下一個棲地的溫柔?
或許,在你長年的閱讀裡
你從未闖入深林
而錯失了季節更迭時隱然的狂暴?
但如果你終究被驀然碰觸
被一顆莽撞的心
被一雙顫動的唇
你會毫不猶豫的以任何方式
讓人世留下
你澄澈的體液
因為你無須有絲毫保留;
你早已回到小亞細亞
並在彼處寫下:
「如果被春天跟蹤...」
註:酒神戴奧奈索斯據說生於小亞細亞,醺醺然於旅途之時,常有追隨者尾隨縱情狂舞,最後並於情緒之高峰時刻,將酒神撕成碎片,並吞食之.但酒神仍會在次年春天復活.後世基督教之復活節,也有云係酒神復活日,亦即異教徒之春分祭典.
冬天的臥室──
因為有人在窗外徘徊
但其實除了枝頭有些顫動
及三五嫰芽之外
沒有想像中的窺看者
浣熊曾來飲水的氣味猶在
熟透墜落的蘋果多已滾入了山谷
屋內廣播對於世局的報導
結尾不清但總可預期
但你在星辰的運轉之間
終不免看到了某種遲疑:
因何你會想像有人自異地造訪?
尤其在這個理當秩序井然的年代?
你近乎膠著的體液
此刻確實醞釀著一種波動
在往昔那是遠方有人在給你寫信
墨水滲入紙張時的輕微震動
便能改變你的心律
但你更相信那人已在左近
因為花粉在空氣中傳遞的速度
正在加快
雲層在你上方不著痕跡的變形
落塵微微飄起又輕輕著陸
但你無序的步履似被模仿
並成為時尚的舞步
你零落的話語也被賦予了
更為華麗的回聲
但你不願回頭確認
因為你擔心所有事證
會因此逃逸無蹤
你寧願一個人在孤獨中思索
那來自小亞細亞的外邦人
何以會成為復活的象徵
如果他總是被人群緊追不捨?
但你也沒有孤獨的權利
你感覺到
被日益急促的鼻息包裹
又被無來由銳利起來的目光
刺痛
你隱約已了悟到
未來在此刻已經被那人重塑
並變成一則必須被記誦的典故
但如果在冬雪消褪時被跟蹤
你是否必然期待下一個棲地的溫柔?
或許,在你長年的閱讀裡
你從未闖入深林
而錯失了季節更迭時隱然的狂暴?
但如果你終究被驀然碰觸
被一顆莽撞的心
被一雙顫動的唇
你會毫不猶豫的以任何方式
讓人世留下
你澄澈的體液
因為你無須有絲毫保留;
你早已回到小亞細亞
並在彼處寫下:
「如果被春天跟蹤...」
註:酒神戴奧奈索斯據說生於小亞細亞,醺醺然於旅途之時,常有追隨者尾隨縱情狂舞,最後並於情緒之高峰時刻,將酒神撕成碎片,並吞食之.但酒神仍會在次年春天復活.後世基督教之復活節,也有云係酒神復活日,亦即異教徒之春分祭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