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漁夫
招魚祭過後,地上遺留著早上船團的牲禮,豬膽雞膽(apodw)的紋路告訴我們這一季的漁獲運氣,船隻的頭尾,人形morong羽毛隨風搖曳,引來風的樣子,風把船身灌滿,船上空空然,卻飽含東清灣的顏色,藍的、湛藍的,還有黑穆的礁石,與遙遠野銀的山色。
今天的雲比較低,那是上天留給達悟人的訊息,召喚每個男人往更深的藍走去。晚上,船團的男人們會舉起蘆葦莖雜紮成的火把,在海上亮起山裡的氣味,迎接聖潔的飛魚。
而接下來的幾個月,船身會在太平洋海水裡搖擺,沾染鮮甜的魚味,而每個日日夜夜的浪花,會在槳下盛開。各式帶著比喻的海魚,將在悠遠的古謠曲子裡,栩栩如生。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世代的海人
母親是懷胎十月悠悠的黑潮
初學的五官,盈風唱海,
轉身向山走去,背上的呼吸,依舊是海
肌膚存放著海,上岸的髮絲,留住結晶的海
身體的內外是海,留下的淚亦是海,
吃的是海,歌的是海,成長的喜悲也入海
夜曆的每個日子嚐起來,都是苦鹹回甘的海洋
海的味道,是生命的氣息,是世代留下的知識與自信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留心的學徒
風雨的來意,雲朵有時輕薄、瞬而厚重
水收進我的抽屜,到底是不能懂的命運
在很小的時候,海就是全部
八歲拎起釣竿,帶回伊娜喜歡的白毛魚
十六歲終於划上了大船的木槳,兩個多月,吞吐暈眩的海
白晝等魚入網,
連夜裡的憂鬱,也瀰漫海的鮮味
我不吃橘子,不吃鰻魚、旗魚,不吃破傘魚,
更不吃被列管的這一套
舌頭有其分寸,心房的尺規,也須能容得下天空
小島只是我們奉行生活的小小疆界
就連龍王鯛都是水下,習見的鄰居
本來季節的規範就是節制與永續
犯不著大興保育
我是一位漁夫
也是一座看好的擂台
無論海上陸地,我得耐得住寂寞 擅長等待
等待成為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漁人
我得溫柔地走入良夜
正如海在認可我之後,開始搏鬥
開始親暱 開始呢喃 開始跋扈 然後咆哮
最後海把我抱起又吞掉
我得勇敢起身,在海重生
我睜開風的眼睛
以目光收藏春季之後的浪
用毛孔辨認 風吹拂的細節
嫻熟漁團的倫理
淡季時,我得巡視瘦瘦長長的海灘
隻手推起一段段小小的板塊運動,織造一座日以繼夜的島嶼
那是目光流連之所
因此我們能留住海洋的直覺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長大的少年
阿蓋的古謠是黑潮湧起的榮耀
山與海,是您朗誦的背景
閉上眼,您的歌仍嗡嗡低鳴
在夜的邊陲,呼來喝去
我除了臣服與學習 別無他法
生命註定要在這裡駐紮
伐下家族的樹木,讓它倒在日出的方向
把各種山林的季節與質地,一塊一塊拼成木舟
輕輕推他入海
我得勤於在各種迎賓歌會,唱起祝福的古謠
與愛人生下兒女 出產孫子
漸漸蓋起我的四門房
慢慢讓在意的人出出入入
當我掛滿青玉瑪瑙的時候,我仍下海捕魚
從新鮮的、半日曬的,讓魚收藏各種日光的顏色
愛人的眼睛,是夜光熠熠的月色
引我一回又一回,迎向大海,航往家屋
在太平洋的窗口醒來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小說家
漁人說故事的時候,海就來了
浪開了花,水也花了臉,
滄桑的情節,是高潮迭起的波浪
如果跑不掉,那就好好留下/不必放過
對付大潮,我有很好的比方,
海把影子都收走,我只得把魚一回又一回招來
祖先和我都知道飛魚必然到來,
魚群促使漁夫尋找目的
每段相遇,都是取捨的練習
緣分只不過是便於航行人生,
先於命運的一番理由
我以各種方式說服您能夠飛近一點,游至相會的時刻
將您們撈起,早在灘頭禳除野性的鱗片,把神聖軀體帶回家,
您會停留在庭院,經過一家人的手,
右兩刀翻過來再三刀,我以祖先的刀法挨著您
挖眼、去膽、取卵、串繩、抹鹽、掛曬
您的味道離聖潔很近,那是達悟人即將入口的海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必要的信徒
如果緣分只是漢人的玩意
那麼我篤信的,只有種種祖先的使命
遵從四面八方禁忌,身體的世界就夠堅實,
漁夫的命格,不僅得滿載豐收
更要扛得起一個漁團,一個部落的死生
我得用幾塊金箔來交換一夥人的命
以銀盔抵擋惡靈/抵禦命運的捉弄
我們得甩很多髮舞,搗碎幾石小米,慰勞外人,成就餘興
用好多場流血流汗的街頭革命,才能換來一時片刻的安寧
漁夫的尊嚴,不過是吹上木舟的輕風
我甚至記不得,傷口的位置
那些痛都不會好 也爛不了
傷痕早在出生之前,已然刻劃
在偏見與政見之間,逐年加深,順道多劃幾刀
六十年了。我的孤獨,還好端端坐在涼臺
為小島把風
島嶼的傷疤,只能在夜裡發疼,
我得餵養一杯一杯保力達,致敬無可奈何的明天
轉身把木舟狠狠推下海,
漁人總在浪裡找尋自己能決定的方位
以意志,進出大海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決戰者
可不可以殷實一點
每天花在期盼上的體力是毫無意義的
很痛也癢,不如好好持續把小木舟推入航道
挺進山脈每日張望的浩瀚海洋
我能在星夜的灘頭,聽小石子以複數的聲響相互滾繞
點上一支菸,等候潮浪,等候晶瑩透明的羽翼
在海上淺淺飛行
祂們的眼睛,能招來更多的眼睛
讓海把鬼頭刀養大,機運會帶來更多試探
木舟是我的手,更是我的腳
航行,就是超越
跨越部落,跨越疆界,跨越時間
使得我能來到波光粼粼的銀河
如織漁網,比夜還長,
妳的髮梢,比漁網還細,
我帶上妳的髮絲,鉤搭一條與我鬥志的浪人鰺
它的背後是我看不清的權位
一刻、五時、三日、四季過去了
它依舊強悍,正如我也有熊熊毅力
星星走動,月光昏明,
我耐心等到魚線鬆弛,所有的時間都疲軟
我們的身影被推搖船身的潮水,漸漸吸納,濕了又乾
我看見天空裡,清澈的眼睛
祖靈留下的神情
等我上岸時,孫子已然華髮
涼臺之外 海水正藍
正如我來時一樣
今天的雲比較低,那是上天留給達悟人的訊息,召喚每個男人往更深的藍走去。晚上,船團的男人們會舉起蘆葦莖雜紮成的火把,在海上亮起山裡的氣味,迎接聖潔的飛魚。
而接下來的幾個月,船身會在太平洋海水裡搖擺,沾染鮮甜的魚味,而每個日日夜夜的浪花,會在槳下盛開。各式帶著比喻的海魚,將在悠遠的古謠曲子裡,栩栩如生。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世代的海人
母親是懷胎十月悠悠的黑潮
初學的五官,盈風唱海,
轉身向山走去,背上的呼吸,依舊是海
肌膚存放著海,上岸的髮絲,留住結晶的海
身體的內外是海,留下的淚亦是海,
吃的是海,歌的是海,成長的喜悲也入海
夜曆的每個日子嚐起來,都是苦鹹回甘的海洋
海的味道,是生命的氣息,是世代留下的知識與自信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留心的學徒
風雨的來意,雲朵有時輕薄、瞬而厚重
水收進我的抽屜,到底是不能懂的命運
在很小的時候,海就是全部
八歲拎起釣竿,帶回伊娜喜歡的白毛魚
十六歲終於划上了大船的木槳,兩個多月,吞吐暈眩的海
白晝等魚入網,
連夜裡的憂鬱,也瀰漫海的鮮味
我不吃橘子,不吃鰻魚、旗魚,不吃破傘魚,
更不吃被列管的這一套
舌頭有其分寸,心房的尺規,也須能容得下天空
小島只是我們奉行生活的小小疆界
就連龍王鯛都是水下,習見的鄰居
本來季節的規範就是節制與永續
犯不著大興保育
我是一位漁夫
也是一座看好的擂台
無論海上陸地,我得耐得住寂寞 擅長等待
等待成為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漁人
我得溫柔地走入良夜
正如海在認可我之後,開始搏鬥
開始親暱 開始呢喃 開始跋扈 然後咆哮
最後海把我抱起又吞掉
我得勇敢起身,在海重生
我睜開風的眼睛
以目光收藏春季之後的浪
用毛孔辨認 風吹拂的細節
嫻熟漁團的倫理
淡季時,我得巡視瘦瘦長長的海灘
隻手推起一段段小小的板塊運動,織造一座日以繼夜的島嶼
那是目光流連之所
因此我們能留住海洋的直覺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長大的少年
阿蓋的古謠是黑潮湧起的榮耀
山與海,是您朗誦的背景
閉上眼,您的歌仍嗡嗡低鳴
在夜的邊陲,呼來喝去
我除了臣服與學習 別無他法
生命註定要在這裡駐紮
伐下家族的樹木,讓它倒在日出的方向
把各種山林的季節與質地,一塊一塊拼成木舟
輕輕推他入海
我得勤於在各種迎賓歌會,唱起祝福的古謠
與愛人生下兒女 出產孫子
漸漸蓋起我的四門房
慢慢讓在意的人出出入入
當我掛滿青玉瑪瑙的時候,我仍下海捕魚
從新鮮的、半日曬的,讓魚收藏各種日光的顏色
愛人的眼睛,是夜光熠熠的月色
引我一回又一回,迎向大海,航往家屋
在太平洋的窗口醒來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小說家
漁人說故事的時候,海就來了
浪開了花,水也花了臉,
滄桑的情節,是高潮迭起的波浪
如果跑不掉,那就好好留下/不必放過
對付大潮,我有很好的比方,
海把影子都收走,我只得把魚一回又一回招來
祖先和我都知道飛魚必然到來,
魚群促使漁夫尋找目的
每段相遇,都是取捨的練習
緣分只不過是便於航行人生,
先於命運的一番理由
我以各種方式說服您能夠飛近一點,游至相會的時刻
將您們撈起,早在灘頭禳除野性的鱗片,把神聖軀體帶回家,
您會停留在庭院,經過一家人的手,
右兩刀翻過來再三刀,我以祖先的刀法挨著您
挖眼、去膽、取卵、串繩、抹鹽、掛曬
您的味道離聖潔很近,那是達悟人即將入口的海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必要的信徒
如果緣分只是漢人的玩意
那麼我篤信的,只有種種祖先的使命
遵從四面八方禁忌,身體的世界就夠堅實,
漁夫的命格,不僅得滿載豐收
更要扛得起一個漁團,一個部落的死生
我得用幾塊金箔來交換一夥人的命
以銀盔抵擋惡靈/抵禦命運的捉弄
我們得甩很多髮舞,搗碎幾石小米,慰勞外人,成就餘興
用好多場流血流汗的街頭革命,才能換來一時片刻的安寧
漁夫的尊嚴,不過是吹上木舟的輕風
我甚至記不得,傷口的位置
那些痛都不會好 也爛不了
傷痕早在出生之前,已然刻劃
在偏見與政見之間,逐年加深,順道多劃幾刀
六十年了。我的孤獨,還好端端坐在涼臺
為小島把風
島嶼的傷疤,只能在夜裡發疼,
我得餵養一杯一杯保力達,致敬無可奈何的明天
轉身把木舟狠狠推下海,
漁人總在浪裡找尋自己能決定的方位
以意志,進出大海
我是一個漁夫
也是一個決戰者
可不可以殷實一點
每天花在期盼上的體力是毫無意義的
很痛也癢,不如好好持續把小木舟推入航道
挺進山脈每日張望的浩瀚海洋
我能在星夜的灘頭,聽小石子以複數的聲響相互滾繞
點上一支菸,等候潮浪,等候晶瑩透明的羽翼
在海上淺淺飛行
祂們的眼睛,能招來更多的眼睛
讓海把鬼頭刀養大,機運會帶來更多試探
木舟是我的手,更是我的腳
航行,就是超越
跨越部落,跨越疆界,跨越時間
使得我能來到波光粼粼的銀河
如織漁網,比夜還長,
妳的髮梢,比漁網還細,
我帶上妳的髮絲,鉤搭一條與我鬥志的浪人鰺
它的背後是我看不清的權位
一刻、五時、三日、四季過去了
它依舊強悍,正如我也有熊熊毅力
星星走動,月光昏明,
我耐心等到魚線鬆弛,所有的時間都疲軟
我們的身影被推搖船身的潮水,漸漸吸納,濕了又乾
我看見天空裡,清澈的眼睛
祖靈留下的神情
等我上岸時,孫子已然華髮
涼臺之外 海水正藍
正如我來時一樣
緣來是您
唉唷,阮兜的林小姐
三月上愛做生日
事先就愛挽面,吹頭鬘,噴乎香香香
穿一雙好行的繡鞋
那行那放炮,佇天頂開真濟蕊平安花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三月上愛躡腳尾
嘴配眯眯笑,為家己抹胭脂
相招姊妹,發動新轎
輕步踏七星,每一條街攏是如意的蓮花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兩百年來,大媽四、二媽五、三媽六
分組相隊旋到笨港頭家厝,
六天五夜,翻頭轉來起風湧
每一個海波浪,攏是恬靜無聲的安心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您出巡
一時看雲,一時看我,
一時展頭旗,一時扛大燈,
一時走水路,一時分福氣
我感覺
您乎我鑽轎底 真低,
您撩溪的時陣 真遠,
但是 您看我的時陣 有夠近,
會當偷偷知影我的心事、伊的苦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媽祖邸轎頂,媽祖邸我的腳頭腛
媽祖邸溪底,媽祖邸香擔
媽祖邸一支八十偌年的祈雨旗
一展開,雨都來啊,
一來去,每一工攏有幸福的日時和暗暝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拜託共彼咧毒 相揪千里眼順風耳共伊趕出去
敢愛使將日臘 停邸歸仔年前的三月天
總有一款生活,乎咱會記
日頭如何散步 行入戶埕
行入會當相摟作伙的肩架頭
行入草地唱一句清悠的歌詞
一炷香,親像春天的秧仔欉
一蕊花,都都好是一首詩
一把您上愛唸的相思雨
三月上愛做生日
事先就愛挽面,吹頭鬘,噴乎香香香
穿一雙好行的繡鞋
那行那放炮,佇天頂開真濟蕊平安花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三月上愛躡腳尾
嘴配眯眯笑,為家己抹胭脂
相招姊妹,發動新轎
輕步踏七星,每一條街攏是如意的蓮花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兩百年來,大媽四、二媽五、三媽六
分組相隊旋到笨港頭家厝,
六天五夜,翻頭轉來起風湧
每一個海波浪,攏是恬靜無聲的安心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您出巡
一時看雲,一時看我,
一時展頭旗,一時扛大燈,
一時走水路,一時分福氣
我感覺
您乎我鑽轎底 真低,
您撩溪的時陣 真遠,
但是 您看我的時陣 有夠近,
會當偷偷知影我的心事、伊的苦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媽祖邸轎頂,媽祖邸我的腳頭腛
媽祖邸溪底,媽祖邸香擔
媽祖邸一支八十偌年的祈雨旗
一展開,雨都來啊,
一來去,每一工攏有幸福的日時和暗暝
哎唷,阮兜的林小姐
拜託共彼咧毒 相揪千里眼順風耳共伊趕出去
敢愛使將日臘 停邸歸仔年前的三月天
總有一款生活,乎咱會記
日頭如何散步 行入戶埕
行入會當相摟作伙的肩架頭
行入草地唱一句清悠的歌詞
一炷香,親像春天的秧仔欉
一蕊花,都都好是一首詩
一把您上愛唸的相思雨